后来,过了很多很多年,我都记得这个傍晚,记得姐姐脸上脏乱的泪痕,和迷惘的眼神,甚至还记得晚霞的形状。
虽然没了父亲,但母亲在,日子再苦,也算安稳。
可是,母亲走后,我们真的无依无靠了。
年轻夫妻对视了一眼,遗憾地摇了摇头。
姐姐的哭声,也像刻在我的脑海里,很多年都不曾忘记。
很快,姐姐也被收养了,幸运的是,我们在同一个镇上。
姐姐忽然抱着我,哭起来。
她说,“小晴,我们快点长大吧,长大了就能自己做主了。”
我懵懵懂懂地说,好,快点长大。
但是姐姐没那么幸运。
这是姐姐来看我时,偷偷告诉我的,不过她笑着说,没关系,能好好长大,不跟我分开就很好了。
那个年月,镇上到县城只有30公里的路,但是对于9岁的我来说,远得像天边一样。走之前,我求养父母,让我见见姐姐。
然后,养父给了姐姐我们在县城的地址。
我坐上摩托车要走了,回头看姐姐,她穿着一件很旧的大了一号的紫色的呢子外套,应该是养母的旧衣服。
接下来整整2年,我没有见过姐姐。
我说,我姐姐死了。
她说,正好要回一趟镇上,周末带我去找姐姐,我才冷静下来。
养母问为什么。
姐姐的养父冷哼一声说,“去年,我们才知道她近视1000多度了,连人都看不清……”
言下之意,他们抛弃了姐姐。
一想起那个梦,我就掉眼泪。
我跟继父打听姐姐的情况,继父说,春节的时候姐姐回去给母亲上过坟,好像在荆州那边打工。
继父答应了。
然后在2004年春节,我真的接到了姐姐的电话。
她说,她每年都会回来给爸妈上坟,说了她在服装店打工,一个月工资500多,好的时候也能拿到600多,她说,她要存钱,存很多钱,买个房子。
所以每个月我都很期待最后一天。
这以后,我跟姐姐再也没失去联络,她会给我寄一些零食,一些漂亮的小裙子,也给我寄过一个很大的狗熊玩偶,流行大头贴的时候,她也给我寄过大头贴。
姐姐只能配了一个高度数的眼镜,坐大巴回去了。
2007年春节前,养母跟我说,可以让姐姐来我们家过年,我们可以团聚一下,以后每年都可以来过年。
我兴致勃勃地告诉姐姐,她却拒绝了。
我们站在人潮拥挤的后海时,姐姐忽然说,她要结婚了。
我呆住了。
我带养父母一起参加了姐姐的婚礼,很普通但很热闹的婚礼,我躲在厕所哭到站不稳。
我的姐姐,终于有自己的家了,可是为什么,我那么难过。
结婚一个月后,姐姐告诉我她怀孕了。
2012年,姐姐的孩子上幼儿园之后,她就出去打工了,我才知道,姐夫对她并不好,公婆也不把她当回事儿。
因为没有娘家人,不受重视,初二回娘家,她无处可去。
姐姐说着说着,说到小时候,她被养父母收养后,过得一点儿也不好。
最后她狠心离开,是因为养父半夜进了她的房间,她跑出去告诉养母,养母却说,怪她小小年纪,胸部发育得太好,让男人眼馋这种恶心的话。
她不是被抛弃,她是自己偷偷跑的。
姐姐说,她刚到服装店上班,被同事的男朋友强吻过。
姐夫在孩子一岁的时候就被发现过聊骚了,但是姐姐为了孩子忍下来了,但现在她忍不了了。
因为她,实在没能力再管任何人了。
我大学毕业后,交了一个男朋友。
我带男朋友见的第一个家人,是姐姐,决定结婚,也是第一个告诉了姐姐。
我们在武汉经常见面,约饭。
养母还跟我说了一件事。
其实,原本养父母是选中了姐姐的,但是姐姐不肯,让他们选的我,因为姐姐看他们家条件好,人也很好。
所以,她把这个机会,让给了我。
我再一次愣住,眼泪扑簌簌直掉,我们终于长大了,可是童年缺失的东西,却永远也补不回来了。
她说,她的人生已经够倒霉的了,为什么老天还不放过她,为什么偏偏是她。
我抱着她,说不出一句话来。
最后,姐姐做了锥切手术,两个月后,我陪她去复查了没事,我才放了心。
姐姐忽然乐观地说,其实也没什么,总比发展成宫颈癌了才发现好。
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。
她又说,“其实没什么好怕的,活着也就这样而已。”
我看着她,心酸得说不出话来。
她说,她有自己的家了。
我31岁,也已经结婚生子了。
我跟姐姐都在武汉,经常可以见面,一起吃饭,清明节我跟姐姐去给爸妈上坟。
从前一幕幕,在眼前浮现,却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了。
那个失去母亲的傍晚,也像上辈子的场景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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